阿里布达年代记 第八集:7~8 异国风情
整个情形的发展,相当复杂,不过,那群见习神官除了在村内翻箱倒柜之外,似乎也把他们的搜寻范围扩展到村外。
彼此所学出于同源,他们一厢情愿地认为,是由于封印的残破不全,导致鬼物能够突破封锁出现,如果在旧有封印之上,另外覆盖上新的封印,那就可以把鬼物完全镇压,永除后患。
与人类相约的契约被撕毁了,感应到这一点的鬼物群,自沉睡中觉醒,由附近的山林中迅速地群众过来,发出尖锐的鸣啸,朝附近的生者扑杀过去,首当其冲的牺牲者,就是那群破坏契约的人们了。
用没有接受过祝福、祈祷的兵器,去斩急虚体的鬼物,那根本没有效果;而三名见习神官唱颂咒语的速度,也全然跟不上鬼物的进攻,特别是在颤抖声音说出的情形下,被敌人杀得落花流水,就是理所当然的事。几乎只是才一接触,在尖啸中成形的鬼物群,就用锋锐的爪子,撕杀了两名剑士。
仅余的生还者,发疯似的朝村子里奔逃,一路上大呼大叫,后头跟着一群嗜血如狂的鬼物,如果不是因为他们及时跑回村子,得到庇护,恐怕即使逃脱,也全都变成一堆疯子。
“好、好险啊,幸好他们进不来。”
我不是黑暗魔法师,但是对于亡灵、鬼物、黑暗魔法的理解,只会比这些见习神官更多。幽灵平时都处于游荡状态,但若是有了一个特别的吸引源,就会像飞蛾扑火一样,本能地朝那边移动,现在雾谷村就等若是成了吸引源,整个山区的所有幽魂、邪物,都会朝这边过来,单是现在往外头看,那数量就已经不只是百余道幽魂了。
我的主张才一提出,就宣告仆街,因为某个多事的中年大叔,回答了笨蛋阿雪的烂问题:“什么?我们走了这里会怎么样?大概会被屠村吧,那些怨灵的样子你也看到了,都已经怨成那个样子了,如果突破结界,总不会进来和这里的人拍拍手吃果果吧?”
不仅是那群见习神宫,整个雾谷村的村人,精神都处于崩溃边缘。在发现鬼物将村子团团包围住之后,每一个村人都像发了疯一样,抱着头发出哀嚎。
“鬼又要杀死我们的亲人了,不,不要杀我的儿子啊……”
眼神涣散,口中淌着唾沫,村人们的意识在听见掹鬼重临那一刻,就宣告溃散了,多年前鬼物第一次出现,袭击村子的那一天,看来造成了很惨重的死伤,让村人们留下深沉的打击。
驱魔不属于我们的能力范围,鬼物之所以进不来,那也是因为村子的结界,与我们无关。换言之,在鬼物正式入村来讨秘宝的契约之日前,我们只能这样子干耗下去。
在所有村民中,金老头一家还维持着起码的理智,或许是每次都负责和鬼物交涉,次数多了,人也比较镇定一些,还能够协助我们去稳定秩序。
而所有人当中最显得碍眼的,则是茅延安。大叔好象完全看开了一样,整天就是抱着琴,弹弹唱唱,好象包围在外头的那些鬼物完全与他无关一样。
有意思才怪,我敢打赌,大叔一定偷偷瞒着我们什么,很有可能就是当鬼物突破结界冲杀进来时,逃命的密招,所以我暗中嘱咐紫罗兰,盯死大叔的一举一动,省得被他偷偷开溜出去。
这个打算还不坏,就在我委托紫罗兰的隔天晚上,当我正要闭眼休息,紫罗兰忽然出现,低声咆哮,要我跟着它出去。
金老头抽着一管旱烟,满足皱纹的老脸上写着不安,看着对面的人说道:“事情……都已经这么多年了,其实我从来没有忘记过那一天……”
“可是,老茅子,我不认为这么做是对的啊……”
两人交谈了一会儿,都是金老头在反复担心一件事,大叔则是劝他早点把此事忘记,不能再提、不能再想,否则危及全村。坦白说,有些用词听起来根本就是威胁了,从金老头一面说话,一面偷偷望向茅延安的胆怯表情,我可以肯定,大叔当年一定在雾谷村干过什么缺德事,最有可能的是……
“住口!我不是要你不可再提了吗?”
(好你个茅延安,这笔帐我记下来了……)
村子周围的结界,似乎不如我们预料得那么坚固,特别是在那张契约被毁后,鬼物群以缓慢,但确实有在推进的速度,逐渐缩小了包围圈。雾中的狰狞形影一刻比一刻更清晰,尖锐的哭嚎声,更是无时不刻在耳边回响。
战斗发生时,紫罗兰是我方目前的最大战力,但阿雪的魔法如果能有点进步,对我们也有很大的帮助。这个女人最近总算有点自觉了,不用我催促,也会主动修习一些基础的入门魔法。
而且,有必要找阿雪谈一谈,这丫头最近两天不知道是不是玩小婴儿玩疯了,常常躲着我,偷偷摸摸不知道在做什么。我不敢太低估这丫头的闹事能力,什么事都要盯紧一点。
阿雪相貌既美,身材惹火丰满,肌肤白皙幼嫩,敏感度又好,确实是个很好的床伴,只可惜身上的处子贞咒未破,玉户紧闭不开,结果我就只能在她的肥白肉臀里销魂。
“阿雪,开门,我……”
仓促破门,就有突袭战的好处,我重重推门而入,第一眼看到的东西,就是阿雪坐在被褥凌乱的床上,怀里抱着小婴儿,错愕惊惶地看着我。
“干什么?这么奇怪的表情?当师父的不可以突袭检查吗?”我环目四顾,看不到什么可疑的东西,当然也没有看到不应存在的奸夫,随口问道:“你一个人闷在屋里头作什么?要你练的东西练了没有?”
“这是……小婴儿的母亲预先留下的,要我在孩子肚子饿的时候,喂给孩子吃。”
“哦?喂给孩子的奶啊?份量不少啊,看不出那个婊……看不出那个女人还满有产量的嘛,嘿,你该不会自己偷喝过了吧?”
“我、我有很专心的在练喔,从最基础的咒语开始……”
只是,看她说得那么兴高采烈,这却让我感觉到异常。无疑她对修练黑魔法没有抗拒,但也应该不至于态度骤变若此,特别是每日修练时必须要以生灵鲜血祭袒的规矩,她没理由不向我抱怨的。
心念一动,我忽然伸手,将阿雪的右臂抓过,袖子掀高,在灯光下,手腕地方横七竖八的十几道鲜红伤痕登时暴露无遗,一看就知道,是匕首的割痕,最新的一道还尚未结疤,犹自淌着血丝。
“……”
虽然没有答话,但从阿雪紧抿着唇,眼中隐然泛着泪光的表情,就足够让我明白一切,当下一股怒气直冲脑门,恼火之下,就想要一巴掌挥过去。
“师父!”哀求的声音里,有着明显的惊恐,我的怒气并未因此消失,但却在稍稍发泄后,有了让头脑冷静的空间,进行几下深呼吸,试着把心情平复过来。
“我……人家不想杀生,也不想牺牲掉什么东西。”
“我没有后悔,黑魔法是我自己选择要修练的,可是即使这样,我还是想要守护生命。”把女婴保护在怀内,阿雪仰起了头,坚持而倔强地说道:“修练的时候要求祭品,但只是要求一定份量的生灵鲜血,并没有说非杀生不可,不需要为了这样就牺牲一条生命啊。”
“不是这样的。”将女婴放回床角,阿雪蹲跪在我身前,满眼焦急地看着我:“阿雪也知道,自己选择的……是一条怎样的道路,在未来的某一天,或许我也不得不牺牲某些东西、某些……生命,来换取更多的东西,可是在那一天之前,如果能尽量多留下一个生命,为什么不做呢?”
或许是顾虑到我的喜恶,阿雪避免了“拯救”这个字眼,而用了比较现实的“换取”一词,这样的体贴,正是这丫头不变的个性。
回想到那一天,拿着万灵血珠的她,娇弱的身子一面发抖,一面却是几乎义无反顾地回刀自刺,任热血洒在灵珠之上。看似柔弱的个性,却有着永不改变的坚持,这样的一个小女人,我能用什么东西去迫她改变了?
“或许,你说的也没错,黑魔法也分很多种途径,各有各自不同的修练方法,说不定有哪一门能够让你这种天真的家伙生存也不一定。”
在对于事物的喜好上,我是一个追逐黑暗美学的人,尽管还没有狂热到爱上毁灭美学的程度,但比起欣赏花朵盛放的绚丽,我更喜欢观看鲜花缤落、被蹂躏于泥地的那一刻。
我疼爱阿雪,但是这个基本的构想我不会放弃,并将会一直实施下去。
“每天晚上,我都还听得见那些孩子们的声音,如果我能够在死灵魔法上有进展的话,就能够抚慰她们的不安了……”
有了基本战术方向,我想要与阿雪深谈,但很不巧的是,那名女婴开始大声哭闹起来。
从当晚起,我就让阿雪致力专攻亡灵魔法的修练,尽管我们很努力,很希望作一点什么,但是不幸的事情依旧是发生了。隔天一早,村子里头又多了新的牺牲者。
他们还有一点起码的自知之明,知道自己的魔法不足以对抗数百鬼物合攻,贸然冲出去,只会与同伴一样下场,所以改了新的战术,先抓几名村人当诱饵,去吸引鬼物群的注意,他们趁机突围,而被抓的人里头……有着金汉良的妻子。
虽然只是见习的,但光之神宫的神官,还是有着一定素质。唱颂出来的圣歌与经文,形成了一道浅浅的光幕,庇护住他们。鬼物群对于这带着神圣气息的光幕,显得有些畏惧,不敢太过靠近,生怕在属性相克的情形下,被圣光蒸发得魂灵俱散。
“撕啦~~”脆裂的声响,一只像是白骨一样的枯手,刺破了脆弱的光幕,在雾气中,我隐约见到那只手臂的主人,是一个半边骷髅脸的女人。将近中年左右的岁数,还有着肉的半边脸,有几分姿色,脖子上浮现一道深深的血痕;破烂衣裳是多年前流行过的时装款式,颇为华贵,恐怕还是出自豪门,不是雾谷村附近山区该有的东西。
“啊~~”大量阴魂从光幕的破口急涌而入,腐肉蚀骨,在悲惨的哀嚎声中,我们失去了最后的幸存者。从人们冲出村口,到化成一滩无法辨认的碎末血肉,只是几下眨眼的功夫。我觉得有些恻然,但却要忙着安慰趴在我肩头啜泣的阿雪。
相较于茅延安的反应,村民们就显得浑浑噩噩,像一群行尸一样,摇着头、垂手叹气,仿佛对眼前的悲剧已经木然,又好象有了自己不久后也将步其后尘的体认,慢慢地回到他们的屋子里。
似乎是知道母亲已经不在,婴儿在祖父怀里嚎啕大哭起来,在村外越来越尖锐的鬼物悲啸中,显得很微不足道,可是听在我们的耳里,却比什么东西都更深沉。
“师父,你可不可以……”
美丽的俏女徒能有这种自觉,为人师表的我非常荣幸,不过,这样下去我就没有立场了,为了把事情导往比较好的方向,我有我该做的事情。
“哦,贤侄,深夜不睡,也不和雪丫头风流快活,你跑来我这里做什么?”当我在夜深人静时,推开茅延安的房门,看到他坐在桌子旁边,啜饮着粗茶,等待着我的到来。
“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东西,我可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喔。”
两人一时间陷入对峙,紧绷的气氛,最后是由大叔自己打开了。
语气低沉,茅延安的表情十分凝重,再三告诉我,这是别人的事,绝不是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事之后,这才开始说话。
“知道了,你要说几遍啊?”
“吵死了,你过去干过什么事,赶快全部招出来吧!”
“从前有一个人,他饱读诗书……”
从大叔口中说出来的陈年往事,单纯就告白而言,实在缺少一个为恶者的原创性。一个出身寒微的年轻人,苦读出身,学得一手好画技,也弹得一手好琴,立志要出人头地,永远不再过苦日子。
“嗯?金雀花联邦?那个人不就是大叔你吗?”
“那个男人拥有了梦寐以求的财富,却对入赘的耻辱不能忍受,虽然英俊的他对妻子有一点不舍,但最后他还是决定,要拐带所有财宝,抛弃妻子出走。”
男人卷带了大笔金银珠宝私逃,抛下刚刚生产完的妻子,到远地异国另起炉灶。
为了躲避债主,男人不得不过着流浪的生活,但在他离开金雀花联邦的十数年后,当他正在某个小镇上贩画为生时,一个女子出现在他的面前。
“……那天,就在树林里头,一棵巨木的后面,那个男人冷下防地拿出手帕,捣住他妻子的口鼻,因为女人的反抗很激烈,所以他不禁越捣越紧,越捣越用力,直到那个男人发现妻子已经不再挣扎……”似乎因为说到了心中的隐痛,茅延安的表情极为阴沉,就连声音里也带着一丝丝的鬼气。
“还在那个男人?我说那个男人就是你,你是聋了是不是?”我很努力地克制着耐性,不过事情都已经这么明显,这个男人还在遮遮掩掩,这么不干脆,看来实在是让人很火大,要不是勉强克制,我真想掐着大叔的脖子,先把他掐死算了。
坦白说,不算是太惊心动魄的故事,以这作为大叔的过去,我甚至觉得还太过平淡了。大叔这样的才华与性情,应该是干下更惨绝人寰的大案,牵涉千百人性命,这样才够身分啊。
第八章 拨云见日
村民们准备着所谓的交涉,这档子事他们已经做了很多年,热门熟路,不需要助手,只不过以往都是双方出示契约,他们可以指着对方契约上的文字,理直气壮地说是时间未到,这次却不能重施故计了。
“感觉真是恶心啊,真不知道那些亡灵法师怎么受得了……”
契约的交涉理所当然失败了,在这种情形下,会成功才是怪事。鬼物群发出愤怒的咆哮,激愤地鼓噪,嚷着模糊的字句,要我们归还珍宝,逐步进逼过来。在那大群鬼物当中,我没有见到日前那名半边骷髅脸的女人,但却隐隐看到那几名被鬼物群杀害的见习神官与骑士,显然死在这附近的阴魂无法离开,也被吸纳入鬼物群的一部份,如果我们不小心,这就是我们片刻之后的下场。
茅延安奸滑之至,要从他那边找到什么,极为不易,这是我命令紫罗兰跟踪与他同伙的金老头,在昨天夜里发现他偷偷到了村子外围的一处矮人废窑,挖掘翻看,等他离去后,紫罗兰就把洞挖开,将里头的金银珠宝带来给我。
“把这些东西拿回去,以后别再骚扰地方了。”我大声说着,鬼物群中的气氛也有了改变,先是一股寒意凝聚,跟着,一件残破的华裳袍服慢慢地飘现出来,那个骷髅美人在鬼物群中现身,森寒的目光先是朝我这边瞥来,再转往散落地上的财宝停留。
“宝贝!宝贝!把宝贝还给我们!”
以茅延安为首,整个雾谷村的村民,当听见鬼物群再次尖啸,立即拔腿逃跑,又快又急,由于鬼物群都集中在这里,包围村子的阵形有了空缺,趁这时开溜,确实大有机会,只是倒霉了被围在中心的我与阿雪。
“阿雪!跟着我跑。”
“你、你这时候还抱着她?她的父亲和爷爷呢?”
懒得与阿雪多废话,我只是牵着她狂奔,心中祷告那小鬼千万别挑在这时候哭出来,不然阿雪分心,我们三人肯定十死不生。
有个残破的建筑物遮挡,总好过在空地御敌,况且,说不定有什么东西是紫罗兰没有挖出来的,或许就是鬼物群真正要找的宝贝。
把鬼物群甩开一段距离,冲入矮人废窑后,我要阿雪张设一个小结界,挡住追来的零散鬼物,争取时间。
冲势被挡住,鬼物群的尖啸声刺耳难当,但阿雪的修为显然相当有限,那层黑暗障壁在鬼物群的冲撞下,很快就出现了裂痕,崩溃是迟早的事。
(果然之前挖漏了,可是……是这些东西吗?这次再压错宝就完了。)
“哎呀!贤侄,你还在这里啊,外面好多鬼怪啊,我们冲不出去……”
大叔和一群村民们在这时冲回来,两边的鬼物群一会合,压力大增,阿雪张设的黑暗之壁崩溃在即,鬼物群朝她迫近,最近的一个已经不过数尺距离。
“就是这个东西……喂!宝物找到了,那个什么名字的女人,你的尸体就埋在这里……”
“师父!师……”
“阿雪!”我大吃一惊,没想到连这一注都压错,骨骸并不是鬼物们所要寻找的珍宝。
“你胡说什么,外头这么危险,你要我出去?而且我什么都没做过,认什么东西?”
阴魂的意识里,除了对生者血肉的渴求,就是对复仇的执着了。这句话喊出来的效果,丝毫也不亚于刚才挖出骨骸的那一刻,鬼物群停下了动作,不约而同地朝这边看来,隐隐约约,那名骷髅女性更在鬼物群中浮现出来。
已经失落的久远记忆,仿佛在我的大喊中,重新在鬼魅的脑海中复现。随着印象渐渐清晰,她的外表也开始起变化,从灰白的手骨开始,骷髅模样的半边身体迅速生出了血肉,回复成生前的模样。
很明显的意思,但现在已经不是套交情的时候,我伸手指前,朗声道:“杀害你的那个男人……就是他!”
“对、对不起……一切都是我的错……我、我那时候并没有想过要杀了你,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……”多年罪行被揭发,心防崩溃的男人跪在地上,涕泪纵横地痛哭失声,情境悲凉。
眼看着金老头跪地痛哭,不住磕头,这太过诡异的情形,将我给弄至目瞪口呆。
金老头痛哭忏悔的内容,和之前大叔说的一模一样。他满是皱纹的苍老额头,用力碰叩在地上,向死去的妻子求饶,说着当初无心错杀之类的后悔言语,那激动的神情假不出来,可以确认他就是真凶。
“师父!”阿雪大步跑过来,抢奔到我怀里。我抱着她往旁边退去,小声慰解,看身上满是尘土与细小血痕,刚才距离生死关头只是分毫之差,如果我晚一步……
“求求你,原谅我吧!这些年来我没有一天能够安心,当初、当初我真的没有想要杀你,我只想把你弄昏,可是……可是我怎么知道,我才走开一下,回来的时候你已经、已经……”
“宝……宝……宝贝……把……宝贝……还、还给我,把宝贝给我……”因为太久没有开口,起初的几个字沙哑难听,像是两块骨头交错摩擦,直到后来才连贯在一起,让人听懂了她的意思。
“宝、宝贝……你的宝贝已经……”金老头颤声说着,支支吾吾还没说个大概,后面人群忽然起了骚动,一人排众而出,抢到前头,一下就跪在金老头的旁边,看着那名妇人,跟着痛哭出来。
“我、我不知道是你……那天,你和爹在树林里,我以为你是旧债主……我和爹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,我也有了喜欢的女人,我不想再躲债逃跑,所以爹走了之后,我发现你还有气,就、就……娘亲,请你原谅我!”
被亲生儿子杀害,凶案之后,冤魂死而不散,一缕怨气牵动周遭山川阴灵,群起活动,终于导致了往后多年雾谷村的惨剧。
阿雪该是听明白了,但却明显地不愿意相信,更难以理解人性为何会丑恶到这种程度?发生这么悲惨的案子?
看着他跪在地上,挣扎着往前爬,试图抱着母亲双腿痛哭的样子,便是我也能感受到那种深切的悔恨,阿雪更是把头埋得低低的,不敢多看。
群众在周遭的数百鬼物也是一样。当怨气消减,由本来受到影响的状态中清醒过来,不少鬼物开始慢慢往外退走,有些甚至当场就冉冉消失。
“娘,你原谅我,一切都是我不好……我……我真是猪狗不如……”金汉良槌胸顿足地痛哭着,和身旁不住用力磕头忏悔的父亲相比,是另一种悔痛的表现,而他所说的话,另一边也完全听进去了。
母爱,有时候真是一种没道理的伟大东西,千里迢迢追踪而来,就是为了夺回被丈夫抱着走的儿子,虽然惨遭横死,亡灵却仍对此念念不忘,可是,这么深的怨气,在见到儿子后又立即烟消云散。
白皙的手掌,轻轻抚摸着儿子的头发,传递着母亲的爱心,轻柔的动作,仿佛正散发着圣洁的光华,那一瞬间,阿雪止住了啜泣,呆呆看得出神,就连我们脚边的紫罗兰都盯着这一幕,停下了动作。
“宝贝孩子,你好好保重。”说完这一句,妇人露出安详的微笑,整个身体化作一道和煦白光,在涌来的雾中冉冉消褪。
当雾气稍稍淡了些,我看金汉良和他父亲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,正想上前去和他们父子说几句话,哪知道他就像没看见我一样,扶着他父亲,踉舱地朝村子走回去。
金汉良没有理我,而不只是他,包括雾谷村民在内,曾经一度回复生气的他们,又变得浑浑噩噩,像是一群活死人似的,慢慢地走回村子。从背后看去,那种摇摇摆摆的步伐,倒与那群受控制的鬼物有几分相像……
我的想法,在一众村人们快要走回村子时得到证实,在金汉良与金老头要进入村子时,一个人影从旁边的雾气中走出来,加入他们,一起走入村子。
“为、为什么会这样?师父?”
“就像你看到的一样,这次的祭典已经结束,照过去的经验,还有一个时辰雾就会散,我们就可以离开了。”
“全对,这是个死镇,包括金老头、金汉良,还有你看到的所有村民,全部都是死灵,这是一出好戏,两边的演员都是亡灵,只不过有一边自己不知道而已。”对于我的质问,茅延安笑得很轻松,摇手道:“雾谷村的亡灵祭典,每个一段时间就上演一次,这次我们恰逢其会,怎么样?是不是比一般的戏曲故事好看?很有临场感吧?”
“没什么难道的,她也是亡灵。”
“婴儿也一样会死,当然也有婴儿的亡灵啦,世上还有比这更小的婴灵,这种尺码根本就算不上什么,你是将要成为大巫师的女人,别那么大惊小怪嘛。”
我把这难堪任务推回给大叔,而从他口中说出的,就与我的预料没差多少。
“那……那为什么会……”
雾谷村就是这样的例子了,茅延安说,因为灵魂受到束缚,离不开这块被诅咒的上地,所以每隔一段时间,当浓雾笼罩山区,阴魂们就会重新聚合在废墟中,重新上演一次当日被屠村的恐怖情景。
那是茅延安还在南蛮玩摇滚乐时的事,他与两个乐团成员的好友,一起到了雾谷村,亲眼目睹了鬼物袭击,要屠村的事,但那一次,他们三人完成了过去没有追迹者达成的任务,不但识破了这场骚动的双方都是亡灵,更找出了百年前凶案的真凶,第一次破案成功。
不知道是一方歉疚过深,还是另一方怨恨太深,亡灵们并没有就此消散,甚至其后当光之神宫的高僧诵经,亡灵们也拒绝受到超渡,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被囚于魂之牢笼,每隔一段时间,就重复同样的悲哀惨剧。
“既然这样,你该早点说啊。”想起我之所以误判情形的理由,怒道:“事先又不讲,那天又说什么这是别人的故事,表情又那么怪,我还以为……”
“大叔,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。我不太理解,那个骷髅女人不是已经……已经释怀了吗?为什么会……”
无尽的死亡,无尽的悲剧,就在浓雾中反复上演,形成一个永不休止的死之螺旋,这就是亡灵世界的法则,过去我曾经听说过,但实际遇到,那种无法言喻的残酷、沉重感觉,仍是压得胸口一阵不顺。
大叔说到做到,已经开始用十字镐挖地了。这是我不得不佩服他的地方,因为初次遇上亡灵祭的我,尽管还维持冷静,却无法淡然处之,身体手脚有些僵硬,动作迟缓。
阿雪的眼中,有着极热切的期盼与渴求,但我却无法回应,因为在我的知识里,死灵可以被消灭、可以被召唤驱使,但像这样子的魂狱螺旋,却没有中断的方法。
很现实的话语,却是让人没办法反驳,阿雪沉默下来,和我们一起拿镐子开挖。
“大叔,你有没有看见……”
答案实在太过明显,当我和大叔朝那边望过去,一道道青紫色的萤光,由地面缓缓升起,在雾气中抖荡浮沉,任何具有黑魔导知识的人都看得出来,那些就是具象化、却失去原来形体的阴魂。
我们不知道阴魂为何群众起来,却看见一道轻盈倩影,身后跟着一头豹子,在浓雾中缓步行走。
我一时间也猜不透,只见到阿雪扬起手臂,口中好象在念些什么,跟着,那些四处飘荡的紫绿魂光就像得到了指引,纷纷朝她移靠过去,绕着她手指画出的小圈圈打转。
阿雪的手指点、拨、挑、扬,每一种不同的动作,都配合着咒语的变化,这是相当高明的施法手段,显示这几天她确实暗中勤练不辍。而当那些闪烁不定的魂光,与她白晰柔嫩的手指一触,就像遇逢烈阳的初雪,立刻分崩瓦解,散得分毫无存。
“她在……吸摄这些阴魂?”
不过就实战角度来看,直接以肉体为容器,吸纳阴灵于体内,收发由心,行动如电,这是最有利的做法,所以有些高阶的死灵法师直接吸纳阴灵于体内,数目则依修为高低而不同。
“你胡说八道些什么?还不赶快去阻止她?”
“急什么?要爆早就爆了,现在还没爆,就任其发展吧,有哪个死灵法师是不碰阴魂的?”急奔出去的我,被茅延安一把拉住,劲道大得异乎寻常,迫得我踉舱止步。
“看看雪丫头吧,那些阴魂已经被她吸了大半,她的表情看不出有什么痛苦啊。”
很难想象,一个修练邪恶黑魔法的死灵术者,会做着慈航静殿高僧都不能完成的事,给人这样的慈和感觉。说出去不但不会有人相信,就是说给天河雪琼自己听,她都会当作是笑话吧。
“当然有我们不知道的理由啦,何必这么在意呢?结果才是最重要的,不过,雪丫头或许是从大日天镜里得到了好处吧……”
“我在向你贺喜啊,傻小子,吸纳阴魂这种事,就像吸毒一样,只要有过一次,以后就停不住了,你过去不是一直硬逼人家去练黑魔法吗?现在终于稳当踏出第一步了,这难道不是可喜可贺吗?”
眼角瞥见那边阿雪已经将阴魂吸摄殆尽,我心中忽然有一种感觉,和雾谷村的浓雾相比,笼罩在我眼前这个男人身上的浓雾,更浓也更深……
心情上有些混乱,不过整件事情就这样结束了,望着那几乎已经消失的雾气,过去几天发生在这里的种种,让人有一种很奇特的感觉。
“好了,贤侄,我们出发吧,雾已经散了,再不赶路,就来不及赶回阿里布达了。”
“走吧,阿雪……还有大叔,我们开始赶路吧,前头还有其它冒险等着我们呢。”
“……喂,大叔,神奇宝贝是什么东西?”
“我听你这头放电老鼠在臭盖!”
首先,先告罪一下,再连续几本都是两个月一本后,我终于受不了了。趁着南蛮篇结束,新篇未开,我要多休息一下,所以下次大家再看到阿里布达,应该是七月份的事。如果能在六月看到,那一定是我被神明上身,发奋有如神助。
不过好象还是没办法每次都做得到。南蛮篇在第八集结束,而为了以后的故事需要,我把这一段雾谷村事件,塞在第八集的后半段赶完,虽然能在稍微超乎预算的情形下完成,但代价就是没机会塞进床戏,最后自己看看,真是扼腕。
我想,再厉害的作者,顶多知道从现在开始三到五集之内,会发生些什么事,超乎这范围的,就连作者自己也无法估算。很多作者都是有一个开头,想出了结局画面,但是中间的概念一片空白。
总之,作者尽力去写,读者照喜好去支持。当有一天读者觉得这部作品已经不再好看,不再吸引你,那么就选择更好的作品吧,这是商业作品必然的宿命。
最基本的RPG世界,主角是与同伴一起进行冒险,直到打倒大魔王为止,共同分享着悲伤、喜乐、成就与荣耀,到了游戏终于结束,轻轻关上萤幕,好象做了一场美梦。
不过现在的商业作品好象有些失控了。在代入角色的同时,也按下快速向前的按钮,将主角的经历尽量压缩,快快去到目的地、快快结识女角、女角快快恋上男主角、快快上床、快快打倒敌人。
代入感变成只剩下“喜”的情绪,其余的情感全部都抛弃掉,这样……怪怪的。
有一点要澄清在前头的,就是只希望在作品里看到喜剧的读者,他们没有错,只想看喜剧不愿看其它,这也不代表他们就比较低层次,然而,我还是想要说,除了这样的读者外,应该……应该也有其它口味的读者吧?
应该也有人像我一样,在代入主角连串胜利,轻易践踏敌人时,觉得这种喜悦并不真实,比起不战而胜,宁愿选择苦战而胜。
读者选择喜欢的作品,作品本身也选择适当的读者。我没有打算让阿里布达卖得像是烧猪头一样红,只希望能够聚集一群与我理念相同的读者。
世上有那么多的价值观,在众多主流作品之外,存在一个不很威风的主角,有那么奇怪吗?我相信有些事情是只有这个位置才看得见,一旦不再是小人物,一旦飞黄腾达,那些情感就千金难买了。
对于和我同年的朋友,我希望能重建当初破关那几款经典电玩时候的怀念情感,而对于现在是高中,甚至可能只有国中年纪的读者,或许你正对我的想法觉得很老旧、很落伍,我也只想让你知道,在十年前的经典游戏里,曾有过你在现今畅销网路小说里无法找到的感动。
幸福,没有形状……